大内会馆。
外邦使臣居住之地。
屋内烛火明亮,恍若白昼。
塔尔图盘腿坐狼绒毛垫上,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桌面,手腕朝上,让一个身披黑袍腰间还挂着数不清狼牙的巫医,把脉。
他现在嘴唇发黑,从脖颈侧边密密麻麻向脸上蜿蜒无数细小的疙瘩,一直爬到左眼角下。
花!绝!
塔尔图握拳,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是一条扭曲的蛇。
自毒素蔓延,姜好离开不久,
那位绯月侯便出现了。
他打量周围,一句话都没有说,
直接挥袍撒下一阵白雾,还有一张纸条。
这阵白雾碰在肌肤上,瞬间涌起密密麻麻无数疙瘩,奇痒无比。
塔尔图伸手去抓,却不曾想抓下一层肉皮和几条血丝。
他这才发觉白雾的古怪,急忙找来藩游的巫医,
至于那张纸条……
塔尔图握住的拳头更紧了,他长吁一口气:“怎么样?”
巫医收回松弛似枯木的手,沙哑道:“王子体内的毒虽说剧烈,可老臣还是有办法压制,不会有太深影响,但这皮肤上的东西……”
他一顿,声音上带有悚然:“若是老臣没有记错,这应该是一种剥活皮的药物,沾染此药者皮肤会奇痒难耐,冒出颗粒,越是抓挠,皮肤越会松弛,久而久之……便会脱落下皮肉了。”
塔尔图心下也颇为惊骇,问道:“可有什么办法?”
巫医摇摇头:“臣……只能想办法缓解王子殿下的奇痒,若是想彻底解除,还需找到下毒之人。”
塔尔图松了紧握成拳的手,瞧一眼手心里的纸条:“那就请巫医,先想办法研制出缓解奇痒的药物,至于解药,本王子自有办法。”
巫医拱手:“臣,尽力。另外,在得解药前,还请王子莫要再行房事了,若不然血脉喷张,这毒,会更难压制。”
塔尔图脸色阴郁,刚说一句‘知道了’,大门被猛地推开。
“王兄!”
塔尔娜飞跑进来,一身银铃铛纷乱响动。
“你……你的脸怎么了?”
她原想质疑掳走姜好的事,但一看见塔尔图脖颈蜿蜒的红点和发黑的嘴唇,脱出口的话转瞬变成了担忧。
“没什么。”
塔尔图一挥手退下了巫医,问道:“这么晚不休息,跑出来做什么?”
塔尔娜一下子又想起姜好的事儿,怒气上升:“你是不是派人掳走了姜好!”
塔尔图抬头:“谁同你说的。”
“你不重要,重要的是,你为什么要这么做!”
塔尔图看着怒火中烧的塔尔娜,眉目中也是一冷:“这就是你跟王兄说话的态度么,塔尔娜,我是不是太娇惯你了。”
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往下一落,发出的沉闷声响惊了塔尔娜一哆嗦。
塔尔娜的气焰小了很多,虽然她是藩游草原上最为璀璨的明珠,得宠的公主,可是同可以继承王位的王兄来讲,她还是太微不足道了。
塔尔娜捏着裙摆:“我们从藩游出发时你说过,会让我自己选择心仪的讷呼日,你绝不会强加干涉,现在我找到了,你为何又那么做。”
塔尔图屈膝,转动酒杯:“是,我之前是这么说过,可现在,我改主意了。”
他盯着塔尔娜:“我需要你嫁给三皇子。”
“什么!”塔尔娜瞬间睁大眼睛“为什么!”
塔尔图站起身:“因为他的条件正是我们需要的。”
“现在,我们藩游的勇士死伤惨重,大不如前,与其花费心思离间一个将军,倒不如同皇子合作,先增强我们的实力。”
塔尔娜难以置信地摇摇头,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两步:“什么离间,什么合作……王兄你究竟在说些什么。”
塔尔图走过去,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,柔声道:“塔尔娜,我美丽的妹妹,你难道还没有发现吗,你的容貌令天齐男子所倾倒,他们心甘情愿为你奉上一切。”
“所以,我要你嫁给三皇子,让他臣服在你的美貌下,等我们藩游大军重振旗鼓,杀入天齐,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。”
“不……”
塔尔娜看着眼前的面容,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。
这还是她的王兄吗,
还是那个不忍伤害幼鹿反被阿爹打了十几鞭子的王兄吗。
塔尔娜的心口有些发疼,她的眼里不禁涌上一层白雾,声音带有恳求:“王兄,你以前不是说,要让子民平安,免受战火吗?现在多好的机会,我们与天齐和平共处,不好吗?”
“和平共处……”
塔尔图嘲讽一笑,仿佛听了什么极为可笑的笑话:“我想和平共处,你问问天齐人愿不愿意。你看看我们战死的勇士,看看失去亲人的子民,你再问问自己,愿不愿意,嗯?”
塔尔娜一时说不出话。
塔尔图捏紧她的手臂,继续道:“我的好妹妹,你清醒一点,那个安临之是天齐的少将军,你以为他会因为你而对藩游手下留情吗?不会!”
“更何况,你是藩游的公主,难道你要因为一个男人,而背叛你的国家和子民吗。”
塔尔娜的泪眼似断了线的珍珠,她已经接近崩溃了。
“我从未想过背叛我的国家,可是……可是王兄,我也想跟阿娘一样受尽呵护……我不想当个货品被送来送去……”
塔尔图抹掉她眼角的泪珠,心也一下子软了。
从小到大,他都没有让她掉过一滴眼泪,
无论她想要什么,做什么,玩什么,他都竭尽全力地去满足她。
可是现在……
塔尔图长叹一口气,温柔地摸了摸塔尔娜的面颊,背过身:“你还是回去休息吧。”
身后传来沉重的关门声,他阖着眸子,忽然道:“来人。”
一个带有毡帽的侍卫上前。
“去替我办件事,不……是两件。”
夜空中的星斗已经消失,乌云黑压压地一片,瞧不见一丝光。
塔尔娜没有回房休息,她迎着风,浑浑噩噩地往前走。
为什么会这样……
以前心情不好,不是只要被风一吹就能烟消云散么,
为什么这次不可以……
为什么……
塔尔娜两眼无神,一个没注意被脚下石子绊了一跤。
她侧跪在地上,抓起石子用力往前扔:“连你都欺负我!”
一嗓音喊出去,心里的酸楚越发强烈,想要宣泄。
寒风呼啸,塔尔娜双臂交缠紧抱自己,低头哽咽。
这时,一件毛绒狐裘大氅披在她身上。